祠堂里的血腥气三日未散。

李铁柱昏迷了两天两夜，胸腔的伤口反复渗血，刘然然守在一旁施针用药，几乎未曾合眼。赵小虎肩头的箭毒虽解，但高烧反复，时常在睡梦中惊悸呓语。王猎户背上的伤口最深，每次换药都要剜去腐肉，这个铁打的汉子咬着木棍，冷汗浸透了身下的草席。

屯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妇人们送饭时都红着眼圈，孩子们被严禁靠近祠堂。巡护队增加了两倍人手，日夜不停地在屯子周边巡逻，每个汉子眼里都燃着一团火。

第四日清晨，李铁柱终于睁开了眼睛。他虚弱地转动眼珠，看到守在床边的老母亲和妹妹，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。刘然然仔细诊过脉，长长舒了口气：“命保住了，好生将养三个月，还能恢复。“

这句话像春雷般炸响了死寂的屯子。妇人们相拥而泣，汉子们狠狠捶打着墙壁。王猎户撑着身子坐起来，哑声问：“货......损失多少？“

正在整理药材的赵氏手一颤，低声道：“成药全毁了，药材损失七成。但、但保和堂那边......“

“保和堂怎么了？“刘然然敏锐地抬头。

赵氏从怀里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：“今早巡护队在路口发现的，是保和堂吴大夫的亲笔。他说......说既然道上不太平，以后的合作就、就暂且作罢......“

祠堂里霎时鸦雀无声。所有人都明白，这封绝交信比匪徒的刀剑更狠，是要彻底断了靠山屯的生路。

王猎户猛地咳嗽起来，伤口崩裂渗出血迹。李铁柱在病床上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连最沉稳的李家老大都一拳砸在墙上，震得药柜簌簌作响。

“好，好一个济生堂。“刘然然缓缓叠起信纸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，“断我们财路，绝我们生路，是要逼我们跪着求饶。“

她起身走到药柜前，取出那个锁着的木盒。打开盒盖，里面整齐摆放着三个瓷瓶——正是黑风岭劫后仅存的“疏风散寒散“、“活血止痛膏“和“清热解毒散“。

“大牛媳妇，去把屯里所有人都请到祠堂前。“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包括能走动的伤员。“

春日阳光洒在祠堂前的空地上，屯民们沉默地聚集在一起。伤者被搀扶着坐在前排，孩子们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。当刘然然捧着木盒走出来时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个瓷瓶上。

“乡亲们。“她站在台阶上，衣袂在风中微扬，“这些药，是用铁柱的血、小虎的伤、王大哥的命换来的。“

人群一阵骚动，有妇人低声啜泣起来。

“济生堂要我们死，保和堂怕我们连累。“刘然然的声音渐渐提高，“但我们靠山屯的人，从来都是站着生，绝不跪着死！“

她打开一个瓷瓶，倒出几颗乌黑的药丸：“这是'疏风散寒散'，能救染了风寒的孩童。“又打开一罐药膏，“这是'活血止痛膏'，能治劳作损伤。“最后举起那个装着药散的小瓶，“这是'清热解毒散'，可解痈疮疔毒。“

“他们毁我们的药，断我们的路，无非是怕我们站起来。“她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，“那我们偏要站得更直，走得更远！“

李家老大突然振臂高呼：“刘医官说得对！咱们不能任人宰割！“

“对！跟他们拼了！“人群爆发出怒吼，连日来的压抑化作冲天的怒气。

刘然然抬手压下喧哗：“拼，不是去送死。我们要用他们最怕的方式——活得更好！“

她转身指向药圃：“从今日起，药圃再扩十亩！不仅要种药材，还要种粮食菜蔬！“

又指向祠堂：“成药坊日夜不停工！不仅要制这三样，我还要教大家制作'金疮药''止血散''解毒丸'！“

最后看向巡护队的汉子：“巡防范围扩到二十里！不仅要防匪，还要开辟新的采药路径！“

每个指令都像重锤敲在人们心上。短暂的寂静后，爆发出震天的响应：“听刘医官的！“

“咱们靠自己！“

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，反而激起了靠山屯前所未有的血性。男人们带着伤下地开荒，妇人们点灯熬夜学习制药，连孩子们都主动承担起更多的杂活。祠堂里新搭了三个灶台，整日烟气缭绕，赵氏带着几个伶俐的妇人开始尝试制作更复杂的成药。

刘然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。白日里她要诊治伤员、指导制药、规划药圃，晚上还要整理新的药方。那本《常见草药图鉴》又厚了几分，新增了“外伤急救“和“解毒篇“。

第七日深夜，她正在灯下绘制“金疮药“的配制流程图，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——是巡护队的暗号。

悄悄开门，李家老大闪身进来，脸上带着压抑的兴奋：“刘医官，找到了！我们在黑风岭往北十里处的野狼沟，发现了匪徒的落脚点！“

刘然然眸光一凛：“确定？“

“错不了！“李家老大压低声音，“那地方极其隐蔽，要不是跟着受伤的野兽血迹，根本发现不了。我们在山洞外找到了这个——“

他摊开手心，是半块沾着泥的黑色令牌，上面刻着诡异的蛇纹。

刘然然接过令牌，触手冰凉。她想起那日刀疤脸脖颈上的刺青，也是蛇形。

“还有更蹊跷的。“李家老大声音更低了，“我们蹲守了两日，发现每隔一晚，就有人往山洞送补给。看打扮......像是镇上济生堂的伙计！“

烛火“噼啪“爆了个灯花，映得刘然然眉眼森然。她轻轻摩挲着令牌上的蛇纹，忽然起身从药柜取出一包药粉。

“把这个撒在洞口附近的草丛里。“她将药粉递给李家老大，“小心别沾到自己。明日这个时辰，我随你们去一趟。“

李家老大一惊：“您亲自去？太危险了！“

“有些毒，非得亲眼见过才能解。“刘然然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袖中的龟甲传来温热的悸动，“况且......是该会会这些'老朋友'了。“

后半夜突然下起雨来，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。刘然然毫无睡意，就着灯火仔细擦拭每一根银针。针尖的寒光映着她沉静的眉眼，那目光深处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茧而出。

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雨雾，祠堂里已经飘起药香。赵氏带着妇们在灶前忙碌，大丫领着孩子们在整理药材，巡护队的汉子们在雨中操练——一切都与往常无异，但每个人眼底都燃着不一样的火种。

刘然然站在廊下，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，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。她想起李铁柱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：“王叔......货保住没有？“

那个傻孩子，差点丢了性命，最惦记的却是那些药材。

雨幕中的远山青黛如墨，仿佛蛰伏的巨兽。但此刻的靠山屯，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。

淬过血与火的锋芒，终将劈开这沉沉夜色。